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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61年的《明报》，还在靠着金庸武侠吸引读者。
他同时创作四部小说，除了长篇的《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还有两部中篇《白马啸西风》和《鸳鸯刀》，其中《白马啸西风》不像武侠小说，没有突出描写江湖恩怨，侠骨豪情，只是展现了一个少女和她身边的人的一些爱而不得的无奈，全文弥漫着伤感的氛围，更像是一篇讲情说爱的散文。
我骑着白马，一步一步滴滴答答。
凡行到之处，西风呼啸为我喑哑。
他们请我在草原住下，但我执意独行天涯。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只喜欢他。
——令狐襄儿
相比于天龙、射雕、神雕、倚天、笑傲等宏篇巨著，《白马啸西风》显然不是那么引人注意，改编成的影视作品寥寥，电视剧只有台视拍过一版，还是<1集原著+23集注水>的魔改古龙风，电影一部也没有。

小说十分文青，结构有点松散，更像是一个人的独白，一唱三迭，余韵悠长。
那是金庸情感理念（追求夏梦而不得）和政治理念的体现。

除了各种单箭头的爱情，还拔高到了汉人对古高昌两种文明之间，通过一系列男男女女的单相思，最后引申到大唐对古高昌国的单相思。
任你大唐再繁华再好，你送的东西我也不想要。
你是雄鹰，我是草地里的老鼠，大家各过各的生活就好了，干嘛强迫我过你的生活？ 
你再好的文明，我不稀罕，我过得好好的，你干嘛来干涉我？即便你有炮弹原子弹，即便你征服了我，但你的文明我不稀罕。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

这是一个非常棒的文艺电影的本子，走剧情不合适，但走意识流的感觉会很好，主打（杜可风+王家卫）风格的摄影色彩：一个少女骑着白马在茫茫大漠中，想想这意境就绝美。
“在我最好的年华里，却没有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东邪西毒》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白马啸西风》
二
《白马啸西风》的故事很简单，不过六、七万字：
李文秀在八岁时为避仇人追杀误入马家骏家中，他照顾了李文秀十二年，对李文秀既有亲情又有爱情，最后为了李文秀，与瓦尔拉齐（汉名华辉，马家骏与李文秀之师，号称“一指震江南”）同归于尽，死在高昌迷宫中，没能达成与李文秀移居江南的心愿。

小说里提到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解决的难题：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的爱上了别人，能有什么法子？
汉族少女李文秀爱上了哈萨克族少年苏普，而苏普却爱上了同族的阿曼。

▲古力娜扎饰成年阿曼

▲李现饰成年苏普
“吕梁三杰”之一的史仲俊是李文秀妈妈上官虹的师兄，他爱上了上官虹，而上官虹却爱上了白马李三，结果史仲俊邀来帮手杀死李三，上官虹便和他同归于尽了。

▲钟汉良饰白马李三

▲李小冉饰上官虹
瓦尔拉齐喜欢阿曼的母亲雅丽仙，但是雅丽仙却喜欢阿曼的父亲车尔库。瓦尔拉齐得不到雅丽仙，因爱成魔，走向极端，杀死了雅丽仙，还想毒杀整个哈萨克族，后来他徒弟，易容成计老爷爷的马家骏于心不忍，就对瓦尔拉齐下了毒，使得瓦尔拉齐人不人鬼不鬼地生活了二十年。

▲徐锦江饰瓦耳拉齐

▲郭妃丽饰雅丽仙
马家骏是收养李文秀的“计爷爷”，他将李文秀养大，并深深地爱上了她。他始终没有表白，因为她知道李文秀爱的是苏普，最后马家骏为救李文秀而牺牲。

▲胡歌饰计爷爷/马家骏

▲李沁饰李文秀
唐太宗说，高昌国不服汉化，不知中华上国人物衣冠的好处，于是赐下了大批汉人的书籍、乐器、衣服、用具给高昌，高昌人不喜欢，他们说：“野鸡不能学鹰飞，小鼠不能学猫叫，你们中华汉人的东西再好，我们高昌野人也是不喜欢。”他们将唐太宗所赐之物都放在迷宫之中，谁都不去多看一眼。后来唐太宗派大将侯君集把高昌给灭了。
武力能够灭别人的国家，但它也不能让别人爱上你。

▲林俊贤饰唐太宗
李文秀听了这个有关迷宫的故事之后，说了这么一段话：“这个汉人皇帝也真多事，人家喜欢怎样过日子，就由他们去，何必勉强？你心中真正喜欢的，常常得不到。别人硬要给你的，就算好得不得了，我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
后来她问了哈萨克族最聪明、最有学问的智者哈卜拉姆这个问题：你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人有什么法子？哈卜拉姆也答不出来。
因为包罗万有的《可兰经》上也没有答案。
三
白马啸西风（金庸）｜节选
　　计老人道：“是的，唱得真好听！那是天铃鸟，鸟儿的歌声像是天上的银铃。这鸟儿只在晚上唱歌，白天睡觉。有人说，这是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之后变的。又有些哈萨克人说，这是草原上一个最美丽、最会唱歌的少女死了之后变的。她的情郎不爱她了，她伤心死的。”李文秀迷惘地道：“她最美丽，又最会唱歌，为什么不爱她了？”
　　计老人出了一会神，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世界上有许多事，你小孩子是不懂的。”
李文秀喜欢天铃鸟，天铃鸟也暗示着她的宿命。
大漠上有一个传说，天玲鸟是哈萨克最美丽、最会唱歌的少女变的，因为情郎变了心，她就化成了一只夜夜歌唱的小鸟陪伴着他。

▲森碟饰童年李文秀，石头饰童年苏普
李文秀从小就喜欢一个叫苏普的哈萨克男孩。
失去双亲的她来到陌生大漠，非常孤独，那里的哈萨克人仇视她跟计爷爷，包括苏普的父亲苏鲁克。因为“吕梁三杰”那群强盗残忍地杀害过族中老幼妇孺，这里面有苏鲁克的妻子和长子。苏普是唯一愿意与她做朋友的哈萨克人。
他与李文秀一起牧羊，捉天铃鸟给她。
那时的李文秀非常快乐，她常常给苏普讲故事唱歌，大漠上的人说她的嗓音就像天铃鸟一样好听。

▲张雪迎饰少女李文秀
有一天李文秀与苏普牧羊，有只狼突袭了他们，在李文秀的帮忙下，苏普成功杀死了狼。这是他第一次杀死了狼，对大漠上的男子汉来说，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
他将狼皮送给了李文秀，却惹来父亲的怒火。苏鲁克反对儿子与李文秀来往，还用鞭子抽打他，但倔强的苏普却不愿放手。最后李文秀自己妥协了，为了苏普不再被父亲责骂鞭打，她悄悄把狼皮送给了另一位姑娘阿曼，让阿曼家人误认为苏普喜欢阿曼，也乐得成全这段姻缘。
两个人就这样分开了。

几年之后，苏普和李文秀长大了，苏普和阿曼相爱了。而李文秀对苏普的思念越来越深，爱也越来越浓，但是为了他不受到父亲责难，她只是默默关注着他并不打扰。
她越是关注苏普，就越是会知道他对阿曼有多么喜欢，心里就越是伤心难过。
白马啸西风（金庸）｜节选
       她没一会忘记过这个儿时的游伴，常常望到他和阿曼并骑出游，有时，也听到他俩互相对唱，唱着情致缠绵的歌儿。这些歌中的含意，文秀小时候不懂，这时候却嫌懂得太多了。
  
与师父“得不到就毁灭她”不同，她在心碎地听到苏普和阿曼渐行渐远的嬉笑声，仍然能幽幽地说，“师父，你得不到心爱的人，就将她杀死。我得不到心爱的人，却不忍心让他给人杀了。”

善良的李文秀学到了瓦尔拉齐的一身好武功，救了苏普、阿曼、苏鲁克，苏普却没有认出她。
但苏普也没有忘记“阿秀”，甚至还贴身留着多年前她给他包扎伤口的手帕。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问苏普，若是那个小女孩死了，你去祭拜她，她的坟头开了，你愿不愿意跳进去陪她，就像那个小女孩曾经给他讲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苏普回答说，“她只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这一生一世，我是要陪阿曼的”。

苏普喜欢过李文秀吗？应该有吧。
少年送出最宝贵的第一次打猎的猎物，在哈萨克族里是表达爱意的方式。他送了狼皮，还特意讲这个传统给李文秀听，后来以为她死了，才爱上阿曼的。
如果她当时接受了苏普的羊皮，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可惜没有如果，苏普对她有过情窦初开淡淡的喜欢，但命运没有给他深爱的机会。
白马未驮夕照去，西风已送伤心来。
四
因爱而伤，千古断肠。
“我只是为了我的心”，林黛玉已经这样说过了。
李文秀不是圣人，或者说不是纯粹的圣人。她做了圣人才做到的事，又受着平凡人所受的煎熬。
“为了那个羌族的少年，你什么都不顾了”，计爷爷幽幽说出的一句话，指的又何止是李文秀？他自己也是一样的啊。

疼惜、爱护了李文秀十几年的“计爷爷”，一直将爱意深藏心底，就算有所表露，在李文秀眼里，那也不过是“爷爷”的关怀而已。
为了照顾她，也为了保护自己，他不惜伪装成老爷爷。但在李文秀有危险时，却能甘冒奇险，进入高昌迷宫，最后为救她而死，同时也暴露了自己年轻的身份。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表明自己喜欢阿秀，直到最后也是含蓄隐晦，读者知、阿秀不知。

那么多年陪伴阿秀，看着她孤苦的生活，看着她在思念着另一个人，他却只能以一个老爷爷的身份注视着她，心里又该是如何苦闷。
他约阿秀回家后第二天动身去江南的那段话，让人好心疼。
白马啸西风（金庸）｜节选
计老人道：“回到了中原。咱们买一座庄子，四周种满了杨柳桃花，一株间着一株，一到春天，红的桃花，绿的杨柳，黑色的燕子在柳枝下穿来穿去。阿秀，咱们再起一个大鱼池，养满了金鱼，金色的、红色的、黄色的，你一定会非常开心……”

他想带他心爱的阿秀回江南，可是阿秀想留在大漠陪着她心爱的人。
等她想要回江南的时候，“计爷爷”已经不在了。

马家骏只在全书最后接近结尾处，露了下“本来面目”，但就是莫名好中意这个人物，也好想在大荧幕上看老爷爷一秒变帅大叔。
我心仪的角色扮演者在江湖谣系列的第29篇写过，是胡歌。
相关链接：江湖谣系列二十九  乌云然
五
金庸小说有几个结尾特别好，连载版《倚天屠龙记》算一个，张三丰看着郭襄遗书，拿出那对珍藏百年的罗汉，想起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感叹“那已经是一百年以前的事了”，让我意外、惦念、喜欢了好久好久。
修订版《白马啸西风》也算一个。

对李文秀来说，一切都尘埃落定。
父母大仇已报，照顾她、守护她的“计爷爷”死了，喜欢的人被自己推向了别的姑娘，最终她决定骑着那匹白马，一个人回到中原。
这个收尾，就像它的书名“白马啸西风”一样，苍凉而又洒脱。
白马啸西风（金庸）｜节选
       白马带着她一步一步地回到中原。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地走，但是终是能回到中原的。
       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让人心里一酸，无尽惆怅。

或许，在江南某个地方，这个聪颖善良的姑娘在每个日落黄昏，总会想起少年时与那个小小苏普坐在沙丘上，望着夕阳，讲着故事的日子。
或许，她到了江南有新的机缘也说不定。比如，遇上一个像乔峰一样义薄云天的大侠，和她一起闯荡天下，笑傲江湖。
也或许，在她的时间线里，不一定再需要一场爱情，却可以交几个至交好友，余生热热闹闹，喝酒吃茶，带带徒弟。
那将是又一个故事了。
词：云楚音，曲：天天Tiliy，原唱：裂天
             是谁 走过天涯
             西风白马 古道黄沙
             拂去塞外红霞（抖落生死尘痂）
             江南柳又绿（天铃鸟依然）
             游子尽还家（为她歌唱吗）
             草野低 狼歌远 穹庐下
             风与雪 牛羊相伴也无话
             世上多少 人心变化
             爱慕怨憎 亦真亦假
             说不出 悲喜相加 惘不可察
             世间多少 苍莽年华
             来去寻觅 谁能回答
             许许多多人之中（千千万万人之中）
             为何爱上他（偏偏爱上他）
             偏偏爱上他（为何爱上他）
             身后多少 血泪抛洒
             恩怨分明 爱恨复杂
             轻轻走过了天涯
             山长水远啊 衣冠是汉家
             走过千万人 偏偏不是他
江湖美人美食烩
闲时写江湖

- 完 2019.10.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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