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部分文字曾应邀发表,下面是写作原稿。照片均为本人拍摄。)
我相信缘分、天分和勤奋。
我相信,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当一个人的兴趣与职业一致的时候,就是幸福的。
1、我与俄语之缘
好老师到底有多重要?在那个没有任何课外读物、连电视都看不上的年代,我对俄语的热爱完全源于自己的启蒙老师。也许就是因为初中一年级第一次俄语测验得了满分,继而在中考中俄语又得了满分,我对俄语的兴趣被激发了出来。从那时候起我就隐约感觉到自己会与俄语紧密联系在一起。
我是我们班唯一一个考上辽宁省重点高中——黑山县第一高级中学的学生。高中时每个年级有6个班,其中两个班外语是俄语,另外四个班外语是英语。非常庆幸的是高中时教我们的两位俄语老师都毕业于哈尔滨外国语学院(今黑龙江大学),教学水平颇高,使得我对俄语的兴趣得以持续。特别是高三时教我们俄语的王玉奇先生,我们关系甚好。记得高中毕业时我非常想报考俄语专业,但我学的是理科而受到限制。当时高中理科生可以报考俄语专业的院校只有哈尔滨工业大学、北方交通大学(今北京交通大学)和解放军外国语学院。我最想去的是解放军外国语学院,但由于视力问题没有成行。当时考外语专业需要面试,王先生带我们几个学生去了锦州口试,第一次去“那么大”的城市,连先生也不知所措。我们在一个照相摊贩老板的围追堵截中照了一张合影,答应我们下午就可以取照片。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找到那个照相的人,也是我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孩子在大城市里第一次受了骗。好在先生和我们一起照了相,为我们付了钱。先生为了不让我们感到沮丧,还请我们吃了饭。先生原来在太原工学院(今太原理工大学)工作,但和妻子两地分居,尽管想从太原调到黑山县城也并不容易。幸好师母在医院工作,据说几只青霉素就使得夫妻得以团圆。高中的时候,也许就已经有点儿语言的天分,很多先生感到困惑的问题还要和我商量。那时每一期的《中学俄语》杂志(华中师范大学俄语系主办。据说现在停办了,可惜了)我都会阅读,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后来到武汉上大学,武汉测绘科技大学的对门就是华中师范大学,我还去拜访过那里俄语系的老师。
(1)武汉测绘科技大学
想当初考大学,我最坚定的信念就是绝不考本省的大学,不管它是好还是不好,就是想看看外边的世界。第一志愿哈工大俄语专业没考上(20世纪80年代末俄语正热,俄语专业的分数比其他专业高),武汉测绘科技大学电子工程系无线电技术专业虽然不是我报考的学校和专业,但还是幸运地来到了武汉这座大城市。这是我人生真正的开始,从此也与火车结下了不解之缘。从家里的小站到武昌火车站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1936公里(那时候卖火车票,售票员要先翻阅火车站之间距离手册,然后根据距离确定票价。我的室友亮从西宁到武昌1937公里——难兄难弟),是我在火车上颠簸的30个小时的历程(不包括在北京的倒车时间)。那时候车厢里常常人挤人,有时候有一个足够站着的空间就已经是奢望,很多人甚至把厕所门一关自己在里边独自享受气味,但也因此有了足够的空间。
当然,可能大家更感兴趣的是我的本科毕业论文《微波双口网络复型参量的变换》。毕业论文是用C语言编写程序,但当时我们课堂上只学过BASIC、FORTRAN语言,我从图书馆借了一本C语言的书,竟然用两个月时间学会了C语言编写程序。那时候不但自己没有电脑,我们所在的电子工程系的电脑也很少。我们要排队到学校的机房去验证程序,有的时候排在白天,有的时候排在晚上,摸爬滚打一个学期最终完成了毕业论文。记得论文答辩时教我们《微波技术》的辛秀兰教授还称赞了我,并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写下了陆游的名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一直记在心里。
武汉留给了我很多美好的回忆。大学让我做了无数的习题,完成了无数的工程制图,更重要的是锻炼了我的逻辑思维。特别庆幸的是,武汉测绘科技大学教我们公共俄语(1-2年级)的老师虽然只有一个,但却是早年从同济大学调过来的教授——孙德本先生。大学期间孙先生的《科技俄语阅读手册》(测绘出版社)我仔细研读过,对我后来的科技俄语研究帮助很大。因此,当有老师和学生对我的俄语语法教学加以褒奖时,我就会想起我的武汉测绘科技大学,想起武汉测绘科技大学的孙先生,想起武汉测绘科技大学电子工程系的同窗好友。我抛弃了我们共同学习过的专业,但我们都没有抛弃四年时光建立起来的共同的友谊。直到现在我们仍有许多共同的话题,这篇文章中许多细节都是来自好友涛回忆起来的我的故事。武汉的青春四年是我人生中一段不容后悔的选择。
2017年我到俄罗斯乌里扬诺夫斯克国立技术大学(Ульяновск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технически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孔子学院做汉语教师。阿雷士是乌里扬诺夫斯克国立技术大学唯一的本土汉语老师。他毕业于莫斯科大学哲学系,年轻帅气。大学三年级时,阿雷士被派到武汉大学交换学习了一年。我们读大学时武汉测绘科技大学后门正对着武汉大学的前门,加之2000年武汉测绘科技大学合并到武汉大学,我们还算得上半个校友。世界就是这么小,当你觉得你到了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竟然发现还是逃不出你生活的圈子。我和阿雷士愉快地谈起中国最美的大学——武汉大学的仿古建筑、武汉大学的樱花。突然就想起了大学四年一起看樱花的同窗好友,如今已经天南海北,他们在最东边的厦门、最西边的西安、最南边的深圳、最北边的包头,我在最遥远的哈尔滨,有的已经定居在和哈尔滨同一纬度的异国他乡。樱花绽放季节到武汉大学参观是要收门票的,当然这完全阻挡不住当时我们穷学生的脚步,武汉大学院墙哪有豁口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现在已经记不起当时樱花是什么样子了,但那份翻墙结下的友谊却永远留存在心底。
当然,我和阿雷士也谈起武汉的小吃——热干面,那是我们在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网络、只有书信时代唯一可以丰富生活的牙祭,当然直到现在我的胃部还时刻为武汉测绘科技大学课间售卖的肉包子留有位置。阿雷士则告诉我那里的小吃他都喜欢,而且他特别喜欢武汉的夏天。可能,这就是一个处于高寒地区的俄罗斯人一生对温暖的渴望吧!也可能,他去武汉学习的时候,大学宿舍早已经安装了空调。而我对武汉的感觉则是五味杂陈——贯穿武汉的汹涌长江、高耸云端的黄鹤楼、芳草萋萋的鹦鹉洲、美轮美奂的珞珈山、碧波荡漾的东湖一直珍藏在我心里,然而武汉夏天那份浸润到你全身肌肤每一个毛孔中的酷热让人终生难忘,在没有空调、没有电扇的学生时代宿舍楼顶常常是我们夜晚栖息的场所。长江以南冬天是不烧暖气的,而我们学校紧邻长江南岸。那时我们上学还是自己从家自带行李到学校,九月份开学东北的学生自以为武汉太热带的都是薄薄的棉被,看见南方同学厚厚的棉被偷偷窃笑。俄罗斯的一句谚语说得好“笑到最后的人才笑得最好”。(Хорошо смеётся тот, кто смеётся последним.)没错,当冬天悄然降临时,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盖着薄薄棉被瑟瑟发抖的我们东北同学才发现南方伙伴生活的睿智。以至于研究生毕业后南京的一所大学邀我去做俄语老师,衡量再三,犹豫许久,还是选择了有暖气的哈尔滨。人生就是这么奇怪,命中注定我与炎热和寒冷紧紧连在一起,我从一个极端——火炉之城武汉走进了另一个极端——冰雪之城哈尔滨。

莫斯科新建的扎里亚吉耶公园

圣彼得堡伊萨基辅教堂

萨拉托夫(伏尔加河畔)

古比雪夫水库
(2)哈尔滨工业大学
哈尔滨工业大学建于1920年,建校的宗旨是为中东铁路培养工程技术人才,学校按俄国的教育模式办学,学校的第一任校长就是俄罗斯人。当时学校的专业课用俄语讲授,因此学生要进行一年的俄语预科培训,据说当时俄语教研室就有教师70-80人。因此,哈尔滨工业大学具有优良的俄语教学与研究传统。科技俄语教学与研究一直是哈尔滨工业大学俄语学科的特色,同时也是俄语专业的优势。从20世纪80年代到现在哈工大的科技俄语教学与研究一直处于全国高校的前列。在科研方面王畛教授主持的机器翻译项目《俄汉题录机器翻译系统》(1980)研究在全国处于领先地位,他提交的《自然语言的机器翻译》(1983)和《机译系统的优化问题》(1984)两篇文章曾代表我国在国际机器翻译大会上宣读。贺侊教授、蓝仁侠教授、滕芳师教授在俄汉科技翻译、张宝锐教授在科技俄语语法、鞠广茂教授在科技俄语词汇等方面的研究都很有影响(需要说的是,在到哈工大以前我一直觉得这些名字对应的应该是女教授,但事实恰恰相反)。俄语教研室主持编写的《新俄汉综合科技词汇》(1986)是我国最早出版的俄汉科技词典之一,满足了当时中俄经贸活动、科技交流的急需。俄语教研室编写的《科技俄语语法新编》(1989)和《科技俄语阅读手册》(1989)等书是科技俄语研究最具权威的著作,《理工俄语》则是全国高校公共俄语的通用教材。
1993年,我在黑压压的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考场中显得格格不入。我的旁边是我的同班同学荣,他报考的是邮电研究院,而我——跨专业报考哈工大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俄语)专业,竟然就考上了!由于研究生入学考试要考英语二外,可是我没学过英语,于是每天拿书请教身边同学,英语还得71分,俄语语法得了88分。哈工大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俄语)专业因为我的加入使得男女生比例首次达到峰值1:1(两个男研究生,两个女研究生),我们毕业后这种情形就一去不复返了。在哈工大读研期间,我深刻感受到哈工大校训“规格严格、功夫到家”虽然朴实得掉渣,但内涵无限。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俄语)硕士点建于1986年(这个硕士点当时只有俄语一个语种,10年后英语才加入我们这个硕士点),是理工科院校中第一个俄语专业硕士点。能不能想象,在那个年代这个硕士点就有6位俄语教授!我的导师陈国亭教授要求严格,我做语法研究的过程中阅读了几乎所有能在书店、图书馆和资料室找到的语法书——《现代俄语语法新编》(张会森、华劭)、《俄语语法》(信德麟、张会森、华劭)、《俄语功能语法》(张会森)、《现代俄语的变化与发展》(张会森)、《俄语语法·词法》(龚人放)、《俄语语法》(胡孟浩主译)、《俄语语法修辞》(顾霞君、王德孝)、《俄语语法·句法》(刘晓波、吴贻翼、何端荪)、《现代俄语句法学》(吴贻翼)、《现代俄语复合句句法学》(吴贻翼)、《现代俄语功能语法概要》(吴贻翼)、《俄语解难析疑》(张沛恒)、《科技俄语阅读手册》(王畛)、《科技俄语语法新编》(王畛)、《科技俄语阅读手册》(孙德本)、《现代俄语语法研究》(陈国亭)、《俄语词法和拼写法难题解答》(中国人民大学俄语教研室)等。
语法是复杂的,不是一条语法只适用于一种情况,而是可能各种交叉。语法看多了自然就融会贯通了。但现在大学生的语法学习都是碎片化,对以后俄语研究(无论是什么方向)都是一大障碍。俄语语法学家、黑龙江大学张会森教授生前时刻关注中国俄语教学的发展。20世纪初,张先生已经不再从事本科生的语法教学工作,但他仍时刻关注着该领域的教学动态。当时,有些高校的俄语院系违背俄语教学的规律,不重视俄语实践语法教学,有的学校甚至把语法课取消了。针对这一不正常现象,张先生撰文强调语法及语法教学的重要性。“教学改革当然会涉及到课程的调整,要砍掉某些课或课时,增加适应新的社会需要的课程。砍掉什么课都可以,但不能砍掉基础阶段的语法课,因为语法是语言的灵魂。”他因此呼吁:“语法必须扶正。”
1996年我留在哈尔滨工业大学俄语教研室(今俄语系)工作。俄语系包容兼收,老师分别毕业于黑龙江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上海外国语大学、南开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吉林大学、东北师范大学、哈尔滨师范大学、辽宁大学、河南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哈尔滨科技大学、武汉测绘科技大学。我们各具特色,取长补短,相互交融,这里给了我很大的发展空间。学校从不要求我们要达到什么指标、写多少篇论文,但我们都会努力做到更好,因为我们的名字叫——哈尔滨工业大学。

索契(黑海岸边)

加里宁格勒

莫斯科红场
2、我与黑龙江大学之缘
1998年,我有幸考入黑龙江大学俄语系攻读博士学位。那时候我刚刚在哈尔滨工业大学俄语教研室工作不久,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加之当时通讯没有现在发达,没有网络,除了在学术杂志上看过一些前辈的名字,对黑龙江大学俄语系学术大师的崇拜还只局限于想象。在黑龙江大学求学期间,李锡胤教授、华劭教授、张会森教授是给我上过课的三位先生。
(1)张会森教授
1998-2002年期间我有幸在黑龙江大学这座俄语的殿堂师从张会森教授(1933-2011)攻读博士学位,继续做语法研究。如今张先生离开我们八年了,导师的音容笑貌难以忘怀,导师的谆谆教诲时刻记在心间。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敏锐的思想和无私奉献的精神让我终生难忘。先生对我们要求特别严格,我们写出的东西一定要达到他的要求,直到他满意为止。我们也牢记先生的座右铭“不论从事何种工作,要干就一定干好”来鞭策自己。师母汤雅茹教授则性格温和,更多的是关心我的家庭生活。记得有一次我抱着孩子下楼,满脑子都是写论文的事情,一下子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当时我就哭了,感觉求学之路如此艰难。汤师母后来知道后,给了我很多安慰,感激至今。
张先生一生笔耕不辍,研究范围广泛,包括语法学、修辞学、对比语言学等领域。先生是俄语语法学界的泰斗,一生致力于俄语语法研究。早在1954年就发表了第一篇语法论文《俄语不定代词与不定副词研究》,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引领着全国俄语语法的教学与研究,大多数俄语工作者都是读着先生的语法成长起来的。从20世纪60年代起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先生的四本语法著作:《现代俄语语法》(1963)、《现代俄语语法新编》(1979)、《最新俄语语法》(2000)、《当代俄语语法》(2010)。语法的教学可以“从形式到语义”,也可以“从语义到形式”。《当代俄语语法》作为“从形式到语义”的语法经典作品体系完整,从构词法到词法、句法讲解详尽,例句充满时代气息,反映了先生多年的教学经验和科研成果,也可以说是先生50多年从事俄语语法教学与研究的珍贵结晶。毋庸置疑,《当代俄语语法》是21世纪语法作品的典范。可以说,每个时代都有先生的语法著作出版,从而成为各个时代的经典,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俄语人,从中足可以看出先生语法的影响力及学术价值。
张先生是我国最早开始引介并直接研究功能语法的著名语言学家。早在1980年先生就发表了《功能语法若干问题》一文,这是国内最早研究功能语法的论文,也是先生一系列富有成效的功能研究的先声;而后他又相继撰文以推动这一学科的发展,如《功能语法导言》(1988)、《俄语功能语法:祈使范畴》(1988)、《俄语功能语法:存在范畴》(1989)、《苏联功能语法研究》(1989)、《功能语法问题》(1989)。1993年先生出版了我国第一部《俄语功能语法》(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表义语法作为语法领域的新生事物,反映了语言学新的发展趋势,适应当代外语教学的新潮流。先生的《俄语表义语法》(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即是按“由语义到形式”方式描写的语法,其以语义功能范畴为描写单位,研究和描写如何使用语法手段为表达一定的思想服务。《俄语表义语法》无疑成为这一领域的经典之作,同时也代表了中国俄语语法研究的一种新趋势。
20世纪80年代张先生转向修辞学的教学和研究。1982年在《国外语言学》发表了《苏联的修辞学研究》。先生在修辞学方向的研究既有对学科的总体论述,也有对学科基本范畴的深入阐发,更有对比修辞学领域的开拓。他的《现阶段的修辞学》《世纪之交看修辞学》等论文和报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被认为“在促进我国修辞学研究方面起了积极作用”。2002年先生的著作《修辞学通论》由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出版。
对比语言学起源于20世纪40年代的美国。早在1957年张先生就发表了《俄汉语形容词几个方面的比较》,其已经成为研究生学习《对比语言学》课程必须研读的作品。先生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九五规划”重点项目《俄汉语对比研究》也由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出版。先生在修辞学、对比语言学方面的成就使他的学术影响远远超出了俄语学界。
语言是一种社会现象,语言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但变化相对缓慢,不易察觉。张先生思维敏锐,善于抓住科学的前沿问题,善于发现新的研究领域。当一个新现象、新事物出现时,先生凭着敏锐的头脑能够及时调整研究方向。先生首先在我国开始了“现代俄语的发展”的研究,开了这方面研究的先河,第一个发表了《近几十年俄语的变化与发展》(人民教育出版社,1984)。1991年苏联解体,俄语某些方面的演变受到苏联解体后新的社会空间和价值观念的影响和推动,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新现象,他立即敏感地观察与研究俄语的新变化,连续发表了《1991-1992年:苏联解体前后的俄语》、《苏联解体后的俄语》、《九十年代俄语的变化与发展》(商务印书馆,1999)等论著。
张先生也是我国最早研究俄语口语的学者之一,早在1980年就在《外语学刊》发表了《俄语口语问题》一文。1994年在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出版的《俄语口语及常用口语句式》总结分析了一般语法书中所不常见的131个口语句式。语言的发展变化往往是在口语中表现出来,先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口语的这些新变化,从而为俄语教学和研究开拓了新的领域。
张先生一生著作等身,译有多种学术和文学著作,如《词的语法学说导论》(维诺格拉多夫院士著)、《一日长于百年》(艾特玛托夫著)、《屠格涅夫全集(第七卷)》等,参加了两部苏联科学院《俄语语法》的翻译工作。
张先生桃李天下。我认识并有联系的同门学长有天津外国语大学副校长王铭玉教授、哈尔滨师范大学斯拉夫语学院副院长赵晓彬教授、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赵洁教授,他们都是我学习的榜样。
(2)华劭教授
华劭教授给俄语系博士生讲授《普通语言学》课程,我收获颇多。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华先生编著《现代俄语语法新编(句法)》(商务印书馆)。在这部长达30多万字的专著中,详实、精辟地论述了俄语句法范畴、句法联系及其所建构的句法系统所提出的“句型”思想和研究方法,与同期苏联科学院集体巨著《现代俄罗斯标准语语法》(1970)、《俄语语法》(1980)年所含“句子模式”等思想异曲同工。这部著作也是我国有史以来第一部个人撰写的研究性俄语理论句法。
(3)李锡胤教授
第一次见到李锡胤教授是在先生的课堂上。李先生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他不穿西服,不系领带,一身随和的衣着。除了和蔼,就是亲切。那时候先生给俄语系的博士生讲授《逻辑学》课程。身边的学友都是黑龙江大学毕业的,和先生已经很熟。虽然刚开始我有些拘谨,但很快也融入集体,和先生熟悉起来。
上李先生的课很放松,可以随时和先生讨论问题。先生当时已是古稀之年,但头脑非常敏捷。先生的《逻辑学》讲得有声有色。我受过四年的理工科大学教育,自己觉得头脑逻辑性很强,但有时思路还是跟不上先生。但没关系,课上课下可以随时请教先生,感觉自己收获很大。有时候,我也会带自己的一些朋友去听先生的课,他们对先生也充满了敬仰。先生从不过多询问,依然当作自己的学生一样讲课、提问。
最初知道李先生的名字是因为读了他的一些文章。攻读硕士学位时阅读一些学术论文并不轻松,常常被一些语言学术语弄得云里雾里。但先生的文章感觉能读得懂。先生的文章里很少有术语,很多文章似乎都是在谈自己的体会或经验,文章有的也并不是很长,读起来感觉有很多收获。特别感到吃惊的是,先生的很多文章是专门论述英语或法语现象的,甚至还有相关的译作出版,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和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去过李先生家几次。每次打电话先生都在家,感觉先生很少参加应酬。第一次去先生家特别紧张,不知怎么办,花二十几块钱买了一串香蕉到他家。师母(李先生的夫人)开门后我把香蕉放在门口,先生并不知道。过了几天,先生专门委托一位黑龙江大学的老师给我捎回来30块钱,并且告诉我先生从来不收任何礼物。第一次去先生家“还赚了几块钱”,所以以后再去先生家都是空手而去。有几次临近节日去先生家,还带回来师母做的粽子等美食。先生的家特别安静,他每次都会耐心给我讲解我咨询的问题,师母会坐在旁边。师母说,她没读过多少书,但并不影响他们的幸福生活,先生一生胸怀坦荡,躺到床上就能睡得着,我感觉这就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我和师母都是从辽宁省黑山县来的,两家相隔不远,特别有共同语言,有时我和师母的谈话甚至比和先生还要多,那时候先生就在旁边倾听。
李先生没有“架子”。每次在黑龙江大学俄语系的走廊里相遇,先生都会主动打招呼。先生的记忆力特别好,每次都能叫出我的名字,说起上次提及的问题。先生多次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哈工大一定要发挥自已的优势,把科技俄语的研究发展起来。
在黑龙江大学俄语系我不仅收获了知识,更重要的是学到了老一辈俄语学家严谨的治学态度。那时候博士招生数量很少,黑龙江大学俄语系每年招收3个博士研究生。当我坐在黑龙江大学教室里参加博士生入学考试的时候,看到满屋子的参考者心中充满了忐忑。也就是从那个教室里走出了我的同窗好友——黑龙江大学中俄学院院长贾旭杰教授、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党委书记黄东晶教授、《外语学刊》主编李洪儒教授。我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整天泡在黑龙江大学俄语系资料室。黑龙江大学俄语系资料室是全国俄语图书、报刊、杂志资料最全的资料室,很多刊物从建国开始每期都有保存,在那里可以找到你需要的所有资料。那时都是看完书之后,把需要的部分摘抄在本子上,然后回家分类整理,做卡片。那时自己还没有电脑(更不用提打印机了),每次都是把写好的部分论文稿送到打字社打字、输出。当时录入打印一页A4纸的俄语稿件要8元钱,想象一下2000年一节课的学时费大概也就10块钱。因此,写论文的时候,我们都尽可能惜字如金,仔细斟酌,甚至连错别字都不敢有(打字社只负责改稿三次,超过次数要另加钱)。
在黑龙江大学俄语系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得到了俄语系主任、普希金奖章获得者邓军教授无微不至的关怀。直至今日与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中俄学院保持了良好的学术联系,多次应邀参加俄语学院、中俄学院的硕士生、博士生、博士后出站答辩会。

伏尔加河

伏尔加格勒母亲在召唤雕像

冬天
3、我与俄罗斯之缘
(1)普希金俄语学院
受国家留学基金委的资助,2003年9月25日我第一次乘飞机前往莫斯科普希金俄语学院(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институт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 имени А.С.Пушкина)访学。第一次,那是第一次去莫斯科,也是第一次坐飞机。什么都是第一次,当时没有网络,没有智能手机,没有数码相机,什么都没有。据说在我前一年出国的老师每个人还得到了800元的置装费——顾名思义,就是给你800元人民币让你买体面的衣服,以便出国不要穿得太寒酸。当然,对莫斯科的了解我也还仅仅局限在黑白版本教科书的抽象素描画上——大剧院(Большой театр)到底豪华到什么程度、阿尔巴特大街(Арбат)为什么那么有魅力?在北京首都机场当我怯怯地问一个服务人员某航空公司的值机柜台时,“哪有这个航空公司?”服务员那种鄙夷与惊讶着实让我今天仍记忆犹新。想想现在的大学生坐飞机到处游学真是感觉祖国的变化之快。
如果说过去从中国坐火车去莫斯科让人羡慕不已的话,今天的现代人已经无法忍受从北京到莫斯科七天七夜国际列车的颠簸了。飞机是前往莫斯科的最佳选择。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或海南航空公司的国际航班,那一定是井然有序,波澜不惊。而乘坐俄罗斯航空公司的飞机,多多少少一定会给你带来或惊或喜。
俄航的餐饮不敢恭维,虽然他们也极力试图做出符合中国人口味的饭菜,但结果却颇有黑暗料理的感觉,单就是奶酪焗西兰花就有让你口舌一新的感觉。在俄航飞机上没有你吃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但当俄罗斯的空姐、空哥对你一脸微笑,突然就有了想尝一尝“黑暗料理”的冲动。虽然叫“空姐”“空哥”,但看年龄或体型或许叫“空婶”“空叔”“空大妈”“空大爷”更合适,实在感慨俄罗斯年轻人口之缺乏。虽然2009年俄航提出空姐改革方案,要求应征空姐的条件是容貌出众,但改观甚微。总而言之,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空姐、空哥一定会三次坚定地把你从睡梦中叫醒享受他们的美味,也许打打牙祭正好可以打发从北京到莫斯科将近八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间或会有年轻的俄罗斯空姐操着连地道的中国人都难以辨别的汉语问你吃什么,你实在难以从她的发音中辨别出到底可以选择什么。不是因为食物难以挑选,而是实在无法从她们俄式的汉语发音中捕捉到餐食的有用信息。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哪个俄罗斯人成功地发好“鱼”字这个音,而且俄罗斯人an、ang、en、eng这些拼音是分不清的,声调的概念也不强。如果空姐问你要不要尝一尝“姨肉粪”,你千万别惊慌失措,应该对她报以绅士般的笑容,慷慨应允。现在,在俄罗斯教汉语的过程中,偷偷发现很多学生都在汉字上标上了俄语发音(我看过很多俄罗斯学生的课堂笔记,其中一些学生在拼音上根本不标声调。他们说,拼音就已经够他们忙的了,哪能还顾得上声调呢?!),突然就想起了我们初中开始学俄语时一些对外语不感冒的伙伴“打死你大娘”(再见——до свидания)、“袜子搁在鞋里”(星期天——воскресенье)的汉语标注方法,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世界如此大同。
2003-2004年的莫斯科危机四伏。除了来自警察的威胁之外,光头党、酒鬼,到处都存在危险。在多次课堂上的交锋中我们确认,普希金俄语学院给我们上语法课的老太太没读过《80年语法》,她在多次没法给出我们准确答案后,自觉读书太少饮恨休假去了。换了一个从图拉师范大学调来的大博士(доктор филологических наук)柳德米拉·穆罕默德(Людмила Мухаммад)教我们语法。这位俄罗斯女教师嫁给了巴基斯坦人,这位巴基斯坦人就被光头党打得一个月不能起床。光头党一般会威胁外国黑发男性,因此我就成为了同去进修的女老师们的保护对象,她们为了保证我的安全要求出门时必须与她们同行。患难的友谊才如此牢固,每次想起来都会让我的泪点降低。记得一次坐地铁,眼疾手快的王老师看见几个光头穿着皮衣的年轻人朝我们走来,赶紧把我们几个拉进正开过来的反向行驶的地铁车厢中。当然,今天的莫斯科已经很安全了。

2019年与柳德米拉·穆罕默德相聚莫斯科
莫斯科一年异国他乡的朝夕相处,是我隐藏在心中十几年的感激。王老师、王老师、王老师(因为有三位王老师)、尤老师、伍老师、于老师、陈老师、亲密无间的室友宇、一起在地铁上被小偷割破裤子的伙伴廷,你们读到我对你们的思念了吗?

欧洲第二大湖奥涅加湖(卡累利阿共和国首府彼得罗扎沃茨克)

草原

乌里扬诺夫斯克的秋天(伏尔加河畔)
(2)乌里扬诺夫斯克国立技术大学
生命中注定与俄罗斯再次结缘。2017年9月9日受国家汉办的委派到乌里扬诺夫斯克国立技术大学教授汉语。第十次踏入俄罗斯这块神奇而又充满矛盾的土地,心中还是有些惶恐与不安。毕竟目的地乌里扬诺夫斯克(Ульяновск)对我来说是一个完全崭新的城市,它一定与我去过的其他俄罗斯城市有所不同。乌里扬诺夫斯克建城于1648年,曾叫作辛比尔斯克(Симбирск)。苏联的主要缔造者、布尔什维克党的创始人、十月革命的主要领导人列宁(В.И.Ленин,1870-1924)出生于此,列宁的真实姓氏是乌里扬诺夫。1924年列宁去世,为纪念这位伟大的领袖将这座列宁出生并一直生活到17岁的城市改名为乌里扬诺夫斯克。
俄罗斯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俄罗斯的生活节奏很慢,在这里我学会了享受慢生活——慢起床、慢吃饭、慢上班、慢下班。我用独行侠的方式在空闲时间游走了俄罗斯的30多个城市——莫斯科(Москва)、雅罗斯拉夫尔(Ярославль)、弗拉基米尔(Владимир)、科斯特罗马(Кострома)、伊万诺沃(Иваново)、大罗斯托夫(Ростов Великий)、乌格里奇(Углич)、谢尔吉耶夫镇(Сергиев Посад)、苏兹达尔(Суздаль)、圣彼得堡(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喀琅施塔得(Кронштадт)、维堡(Выборг)、普希金诺(Пушкино)、大诺夫哥罗德(Великий Новгород)、拉多加湖(Ладога)、奥涅加湖(Онежское озеро)、彼得罗扎沃茨克(Петрозаводск)、顿河畔罗斯托夫(Ростов-на-Дону)、加里宁格勒(Калининград)、泽列诺格拉茨克(Зеленоградск)、斯韦特洛戈尔斯克(Светлогорск)、下诺夫哥罗德(Нижний Новгород)、萨马拉(Самара)、萨拉托夫(Саратов)、图拉(Тула)、喀山(Казань)、伏尔加格勒(Волгоград)、索契(Сочи)、克拉斯诺达尔(Краснодар)、矿水城(Минеральные воды)、酸水城(Кисловодск)、铁水城(Железноводск)、五山城(Пятигорск)、叶卡捷琳堡(Екатеринбург)、鄂木斯克(Омск)、新西伯利亚(Новосибирск)、布拉戈维申斯克(Благовещенск)、符拉迪沃斯托克(Владивосток)。下一个计划就是明年坐火车从莫斯科去海参崴(六天六夜)。我用双腿丈量着俄罗斯的土地,用心感受着俄罗斯的文化。
本来应邀谈一谈撰写博士论文的心得体会,一不小心信马由缰……就写成了这样。但愿这些文字和我上课的风格一样——做到“形散而神不散”吧!

莫斯科红场

顿河畔罗斯托夫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纪念碑

人与狗(黑海岸边)

圣彼得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