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勒·布列东三首
柔刚，译
自由之爱
我妻子留一头火样的头发
有闪电的思想
有水漏的腰
更有虎口中水獭的腰肢
我妻子长着两片帽章之唇 一串最后一重天的星星
白色土地上排着白老鼠的牙痕
伸着擦过的琥珀和玻璃之舌
我妻子有一片不饶人的舌头
一片玩具娃娃的舌头 娃娃的眼睛一睁一闭
一片难以置信的石头之舌
我妻子长着一线睫毛 象小孩涂抹的
长着一面额头 燕子窝的外形
我妻子生就一面房顶石板瓦的额
冒着玻璃上蒸汽的额头
我妻子耸着香槟酒的肩膀
冰下有一柱海豚嘴里喷出的泉水
我妻子买有手表
我妻子伸着幸运的手指 摊着心的纸牌
割稻草的手指
我妻子长着貂皮与山毛榉坚果的腋窝
仲夏之夜 便成了
水蜡树和扁鲛穴的腋窝
便成了海绵泡沫和江水闸门之双臂
是摇晃的小麦与震颤的马达
我妻子长着两条白刷刷的大腿
象钟和绝望的摇荡
我妻子有大树木髓的小腿
我妻子掰着大写首字母的脚
有钥匙圈的脚，爪哇麻雀饮水的姿态
我妻子长着无粒状大麦的脖子
我妻子拉着金色山谷的嗓门
一次激流河床上的幽会
掀着夜的双乳
我妻子挺着一对海生鼹鼠丘的乳房
我妻子镶着红宝石坩埚乳房
在露珠下镶着玫瑰幽灵的乳房
我妻子摊开岁月的扇形肚子
巨爪的肚子
我妻子垂直滑溜的鸟儿的脊背
水银之背
圆石和白粉笔之颈背
一个杯子落下 正好一个人接过来喝
我妻子荡着轻舟的臀部
悬着枝型吊灯和箭羽的臀部
张着白色孔雀屏的臀部
晃一个感觉不到的钟摆
我妻子拱着沙石和石棉的臀部
我妻子长着天鹅背的臀部
我妻子盛开着春天的臀部
饱眼虹彩的情欲
我妻子铺有矿床和鸭嘴兽的情欲
我妻子蓄着长满海藻和古代甜肉的情欲
我妻子反射着镜子的情欲
我妻子有泪水汪汪的眼睛
有紫色礼服和磁针的眼睛
我妻子挂着热带大草原的眼睛
我妻子有供犯人喝的浑水的眼睛
我妻子有呆在斧头下木头的眼睛
我妻子长着水平面的眼睛、土地的眼睛、火的眼睛
邮递员切瓦尔
我们是鸟在这些观景楼上总被你迷住
每个夜晚在你的两个肩膀之间 在你很为人喜爱的手推车的双臂之间构成了一条繁茂的树枝
我们比你手腕上的火花奔跑得更加迅疾
我们是玻璃塑像的叹息 人们睡时塑像便将自己抬起放在肘部
他的床上出现了闪光的洞穴
投过这些洞口可以看到沼泽地里长着珊瑚色鹿角的牡鹿
光裸的女人在我底部
你记得那时 你起床下火车
压根儿不瞧一眼那被气压的根茎袭击的火车头
抱怨那个在原始森林被谋杀的锅炉工
烟囱冒烟的红宝石与蓝色蜕皮的蛇
我们继续走着 植物面临着变态
每个夜晚打着人们明白的信号
他的房子轰然倒下时，他站在唯一的箱子前，呆呆的。
他就在有楼梯与走廊的床铺旁边寻找
楼梯永无尽头
楼梯通向一扇魔石门突然在广场增宽
楼梯是天鹅背造的 展开的翅膀伸到栏杆
楼梯翻了出来从里头虽然它很想咬住自己
但是不，它满意我们的脚步声 象抽屉一样通通打开踏板
面包的抽屉洒的抽屉肥皂冰的抽屉楼梯的抽屉
一把头发的抽屉
没拐弯你便抓把泥铲砌造乳房
我们对你微笑着你拦腰抱住我们
我们与你共度良宵
我们的眼睑一动不动 永远象女人做爱后兴奋地
看着男人。
注：切瓦尔，法文意为一匹马。
鬼怪姿势
我不把生活放在首位
我把可观的生活的蝴蝶钉在了显眼的地方
我对生活无所谓
但盐的树枝白色的树枝
阴影全在冒泡
海葵
下来 在我的思想里呼吸
他们从泪水中来那不是我的眼泪
他们从我没有的脚印里来
从那两个脚印沙地记住了血潮
栅栏横在笼中
鸟儿从遥远的天空飞下 在栅栏前歌唱
下水道收集了所有香水
一天 有位女人自个儿在那儿宣誓
这女人变得光彩夺人我无法用这些眼睛看着她
这些眼睛见到了我自己在燃烧
我过去已经象我现在这么老了
在一座巨型工厂我象守夜人一样观察自己和我的思想
一直守候着孤独
马戏表演总让同样的有轨电车着迷
人物早已失去他们的表情
他们是谁咬着微笑的无花果
在一个被遗忘的小镇上我了解到一种服装
假如你裹上这套衣服 会让我高兴
你会想到你的末日即将来临
就如同我的
最终泉水会明白你不能说泉水*
狼穿着雪的镜子
我有条船 各种气候均无妨
我被嵌有火焰牙齿的冰袋孤独地拖着
我砍下 劈开木柴 这树肯定是绿色的
在乐器的弦里 我赶上一位音乐家
骷髅和时间的交叉大腿骨以及童年的故事
继续登轮 船上只有自己的鬼魂
也许这把剑有柄
但这柄里有一场决斗
决斗时双方都赤手空拳
死是最小的过错
将来不会来
从未拉起过的窗帘
浮在尚未竣工的楼房的窗口
床是荷花铺造的
滑到露珠灯下
夜降临
光的天然块金 在绿色雾气下变得宁静
缚住的手 解开爱情和空气的死结
对那些有眼光的人 一直是透明的
他们看到双手之掌
眼中的花冠
可花冠和手掌的火盒
在森林的最深处 几乎无法点燃
那儿牡鹿弯下头 检查这岁月
除了一声无力的敲打 别的就再也听不到了
从声音里 发出一千种声音 高高低低
敲打声 此起彼伏
许多衣服在摆动
这摆动是与敲打同步
我希望看到他们穿衣服的脸
一团大雾从地上冒起
在矮塔的底部 在最豪华生活和财富水库的后面
在藏着他们自己的咽喉部 在两山之间
在海上 在太阳渐渐冷却的时刻
那些对我打招呼的人与星球分离
而四轮马车驶到最快速度时翻掉了
一直拖着我们最后的犹豫
它在小镇下头等我 这里青铜和石头的雕像已经与蜡的雕像换了地方
榕树一片繁茂
*泉水，原诗为大写字母，此处用黑体。
选自《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美]爱德华·B·格梅恩，编著，柔刚，译。海峡文艺出版社1988年。
安琪：拙文《非常棒的一本译著》发布后，许多读者留言对《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非常感兴趣，问何处可购，此书出版于1988年，之后不曾再版，市面上已一票难求。为了满足读者的阅读愿望，本人特意选了超现实主义运动的发起人之一安德勒·布列东三首诗逐字打出，以飨读者。一切严格尊重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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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书话》，安琪，著，中国华侨出版社2019年。
非常棒的一本译著
安琪
大概是1990年我在漳州晓风书屋门口的地摊上找到了一本《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可见它的销量在当时是不如意的），柔刚翻译，定价5.10元，在地摊上它以2.5元出售，这本书至今依然在我的书桌上，是我从福建带到北京的两本诗集之一，另一本也是外国诗，是庞德的《比萨诗章》，我以后会写到。但我桌上的这本并不是我从家里带上京的那本，在漂泊不定的迁居生活中，那本早已不知去向。翻开扉页，签着，“安琪雅正。柔刚，2008再赠”，也就是，柔刚确实先后赠送过我两本。
《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1988年12月第1版第1次印刷1-4710本后就再无加印，更无重版，成为我的不解之谜。我多次劝柔刚要再版此书，他总是谦和地笑而不答。2016年4月20日柔刚在转朋友圈发布的我的一篇题为《外国诗歌之于我》的文章时终于“顺答安琪：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该书没有再版？为何我这厦大科班出生的没有从事翻译工作？28年前我翻译完几十万字的《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我跟好友说该书的思维模式要50年以后才会走入中国普通民众的生活，中国当下最需要的不是这类东西，需要的是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之后有个‘过度型的资本主义社会’最后再进入社会主义，我们要鼓励几亿的中国人成为中产阶级，让几百上千万知识分子都成为商人，这个国家才有希望——大家去查下，我这些‘过激的言论’当时意外地发表在湖南株洲的《新闻图片报》上。”
柔刚，1963年生于福州。1984年毕业于厦门大学外文系，后在福州海关工作，退休后居厦门，创办有柔刚艺术学苑。1992年创办柔刚诗歌奖并一直持续到今，成为诗歌界最重要的一个民间奖项。柔刚翻译这部诗集时年龄不超过25岁，正是青春激情勃发的时候，译作也因此充满生猛的力量。柔刚和《比萨诗章》译者黄运特是对我的诗歌创作有过重大影响的翻译家，他们的译文直接形塑了我福建时期诗歌创作的语言风格。内心对他们一直念念不忘。
《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真的是非常棒的一本译著，棒在哪里？我认为棒在译者自己也不懂被译者到底写些什么说些什么，他就把自己理解不了的诗直通通地译了出来，而这，恰好是超现实主义诗人的特色，什么是超现实主义？在百度中我们看到如下定义——
超现实主义（surrealism），探究此派别的理论根据是受到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影响，致力于发现人类的潜意识心理。因此主张放弃逻辑、有序的经验记忆为基础的现实形象，而呈现人的深层心理中的形象世界，尝试将现实观念与本能、潜意识与梦的经验相融合。
于是我们看到的超现实主义诗作，都像是梦呓，梦是没有道理的，梦是反常规的，梦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可的。《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编选者格梅恩在编选前言中写到一个例子，他说，如果你问一个清洁工“扫帚有什么用？”，他会挥舞扫帚清扫地板，或给你看工资单，但你要问一个超现实主义诗人，他会说，我看到扫帚在挥动着头发，那圆柱似的肌肉在颤抖着。你瞧，这就是超现实主义的思维和表达。
超现实主义对诗歌乃至对整个文化艺术最大的贡献在于，它打破了艺术家惯常的逻辑条理，它告诉诗人，每个词都可以重新赋予它的词性，词与词的组合也不必按照语法规定，一句话，超现实主义提倡的就是陌生化而且是最大限度的陌生化，因为太过陌生化而变成了自说自话，因为没人能懂得超现实主义者到底要表达什么。所以对超现实主义运动我记得有一个外国批评家（我忘了这个批评家的名字）这么说过，大意是，超现实主义群体最后只留下“超现实主义”这个概念，但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文本。确实的，整整一本《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没有一首诗能被记住，你记住了布勒东这个超现实主义诗人，但你记不住他写了什么。这就是超现实主义。
因为柔刚一直没有再版此书的行动，2015年我曾打算把《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全部敲打出来然后发给柔刚以激励他，但在敲打了几首诗以后自觉工作量大，就放弃了。今天我想说的还是，《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真的应该再版了。
2017-2-7
本文收入《人间书话》，安琪，著，中国华侨出版社2019年。定价：56元。总320页，收入201篇读书笔记。适合自己阅读，也适合馈赠亲友。各大网站有售，也可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直接下单。10本起可向作者团购，每本30元（含快递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