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对自己吃饭家伙的敬重，又是对这个“人人皆为摄影师”的图片核爆时代的嘲讽，鸟头创建了“相机图腾”系统。鸟头的新书《鵟》（无像工作室出版）九月在油罐艺术中心发布。鵟，是鸟，指老鹰，读音是“狂”，一个音形意都非常贴合鸟头的汉字。《鵟》是这两年鸟头的创作呈现，也即将出现在2019年鸟头于中国连州的个展上。这些新作有豁然开朗的意味:在对相片“装置化”的道路上，鸟头进入了新的阶段。
鸟头作品《鵟》
“鸟头”成立于2004年，由宋涛（b.1979）和季炜煜（b.1980）组成，“鸟头”源自一次为文件命名而来的随意键盘敲击。鸟头以摄影为创作基础而不被摄影所框限。他们的镜头捕捉任何能涉及的事物，将关于他们自身的成长思考逐渐内化到他们的图像语境中。他们结合照片矩阵、拼贴、装裱、装置、摄影书写各种对于照片的使用方式，在不同的展览空间和环境中呈现多个自我更新进化的“鸟头世界”。季炜煜说他在上个月，“发现某一个相机的日期将在2019年后就回到原始设置了，也就是再也不能持续记录2019年以后的日期了，我决定今年结束前将尽可能地都使用它来拍摄。”
鸟头作品《鵟》
“情放志荡”是鸟头的一个系列作品的名字。这四个字出自曹植的《七启》，“情放志荡，淫乐未终”；再溯源则是《古诗十九首·东城高且长》中“荡涤放情志”。“荡涤放情志”是“涤净忧虑，恣逞情怀”的意思，是无邪的、至纯的；又是肆意的、狂浪的。前者是孩子，后者是荷尔蒙、是魏晋风范、是放浪形骸、是狂狷。书法或汉字贯穿了鸟头的创作之中，中国汉字作为我们的文化根基，在形式、结构、情感上都有独有的魅力——通过汉字同时具备“具象”且“抽象”的特征，在作品中美妙地表达情感。
鸟头作品《鵟》
相片不再是相片，而是成了创作的某种素材。这个基调似乎从鸟头的创作初期就定下了。一开始就不信单张照片的意义、不信“决定性瞬间”。如同生活本身，不是由片刻瞬间组成，而是连续不断的每分每秒，像流淌的河流一般无法切断。相片像场“生活流”。从有着上下语境的相册到上百张相片组成的“照片墙”，那些经由他们手拍出的一张张相片成为了某种意义的元素，它们重新编码得来了新的图景、新的意义。
鸟头作品《鵟》
而后是对相片的装饰，像是一场戏仿游戏。鸟头把相片如同古董画作一般进行隆重的装裱:柚木、鳄鱼皮、漆器工艺、传统湿裱、纹样绢包裹……这一系列的“隆重”改变了相片的“质地”，让其煞有介事地成为了“装置”。还有书法。在相片上书写，由此相片转变成了“背景”，让出了“视觉主体”的位置。然后是更加激烈的涂抹、撕裂、钉子、黏合剂、玻璃胶……各种色彩、痕迹、质地。各种玩法在不断试验中越来越顺滑，已褪去了初期的生涩。相片被嵌入了不同的语境：有时是疏朗淡雅的北宋，有时是躁动铿锵的朋克金属，有时是无邪的涂鸦……
鸟头作品《鵟》
即使是相片本身也在实验中被一次次推向极致。比如，把感光纸换成杜邦纸，一种特殊工艺制成的高密度聚乙烯材料、具有漫反射性、高反射率、触感光滑等特性。相片成像于杜邦纸上，有了老照片的质感，那些本该清晰鲜明的色彩、线条像是被漫长的时光浸润了、消解了，时光与烟尘弥漫在一处。再比如，借鉴档案索引的方法，底片按原始大小曝光到相纸上，就有了一条条的、有着底片外观的相片。鸟头把这类“出品”取了戏谑之名“直出”，并用文字符号强化这一概念，在 “底片相片”上写上大大的“直出”两字。底片，那一格格的形式，像极了临帖本子上的小方格，于是游戏之心再次激起：在“底片相片”上写字，戏称为“书法打码”。因为底片的图像摄于“敏感”。将一向被视为文化传承的书法戏拟成“打码”，既是鸟头的“狂”，也是意义上的颠覆，是书法和政治的双重波普。
鸟头作品《鵟》
既是对自己吃饭家伙的敬重，又是对这个“人人皆为摄影师”的图片核爆时代的嘲讽，鸟头创建了“相机图腾”系统——首先是工具的图腾：2016年的作品《大神》，将一台放大机拟作为“头部”，安上两只翘起的牛角，将机器拟动物化了，蛮荒的图腾感生出。在《鵟》的第一章，相机直接取代“脑袋”，安在人类的身体上；在第三章，又用汉字“照相机”和“神”的排列强化了“相机神”的概念。
鸟头作品《鵟》
接着，是给工具的使用者命名，鸟头管自己叫“执光者”。执，执掌之意，仿佛握有了某项权力。在相片的世界，光是一切的起源，“执光”意味着掌握了至高的权力，生杀予夺。也给粉丝命名，戏仿“拜火教”宣称了“拜影教”。鸟头批量生产了一批一样尺寸的相框、底座，如同民间批量生产的佛龛。不同的相片嵌入相框，像是给“神”归位。一样的外观、不同的相片，像是神态各异的一百零八罗汉，聚集在一起，居然生出了庄严感——明明每样作品单看是充满童趣的玩闹。
鸟头作品《鵟》
如果说上世纪中叶哲学家本雅明提出的“机械复制时代”，把摄影视为一种进步：将艺术权力从“专业人士”手中解放出来赋权给普通民众。那鸟头对摄影的态度，可以用2018年的一次讲座标题作为注脚：作为艺术大神圣光显灵时刻唯一人类可感知的lowfi处理机制的改革和创新。这句连标点符号都没安上、混搭、语意含混的长句，就像这套含混着多种意味和情绪的“相机图腾”，让你看到了鸟头对艺术的敬畏和怀疑。
______________
撰文 | Pan Li图片提供 | 鸟头编辑 | 刘星 Cheyne Liu______________
官方订阅杂志请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
